阅读记录

《碎金渡》

1. [锁]   该章节由作者自行锁定

《碎金渡》全本免费阅读

暮秋的寒山,层林浸血。凛冽霜风是无情的画师,挥舞刻刀般的笔触,将夏日的丰盈绿意剥蚀殆尽,唯余嶙峋枯骨与一片铺天盖地、烈焰焚天般的赤红。蜿蜒石阶覆满枯脆的落叶,轿夫每一步落下,都踏碎一片金黄,发出骨骼断裂般细碎而绝望的悲鸣,在空寂山谷中回荡,更添萧索。道旁,昔日华盖亭亭的银杏,如今只剩零星残叶,如破碎的金箔,悬于黝黑枯枝,寒风掠过,便簌簌凋零,铺陈在赭石阶面,旋即又被沉重的步履碾作齑粉。枯槁的藤蔓如垂死之蛇,贪婪缠绕虬枝盘结的老榆,榨尽最后一丝生气,衬得嶙峋裸露的岩石愈发狰狞,纹理深刻,似鬼斧劈凿,寒气森森。

一乘青呢小轿,在漫山焚天赤焰与萧瑟枯黄间,如同血海怒涛中一叶挣扎的孤舟,滞涩地挪移。轿夫粗重的喘息与枯叶碎裂的声响,在山谷间单调地往复,每一步都浸透不堪重负的滞涩。低垂的轿帘,隔绝了窗外灼目的绚烂与生的喧嚣,也锁住了内里沉沉的死气。轿厢内,浓稠的药味几乎凝固成实体,沉甸甸地压迫着胸口,混合着熏笼里残炭将熄的灰败气息,凝成一股驱之不散、专属于沉疴末路的阴郁。那气味无孔不入,粘腻地附着在鼻腔深处、舌根之上,每一次艰难的呼吸,都带着陈年药渣腐败般的苦涩,令人窒息作呕,却又无处可逃。

沈徽裹着半旧的银鼠灰斗篷,深陷厢壁角落,身形单薄如一片挂在枯枝、随时会被寒风卷走的残叶。轿身每一次颠簸,都像一记无形的重锤,狠狠夯砸在他脆弱的胸腔深处,牵动起一阵无法压抑的闷咳。喉间滚动的嘶哑气音,如同破败风箱在绝望地残喘,令人心悸。他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,薄脆的肌肤下,青紫色血管的微弱搏动清晰可见。唯有颧骨处,因低热与剧咳灼烧起两抹异常鲜艳的潮红,竟与帘隙间流泻而入的、漫山枫叶的焚天赤焰诡异地呼应着,将这具躯壳的脆弱,映衬得愈发触目惊心。

这具躯壳,自胎里便带了不足之症,幼时一场几乎夺命的风寒,更如重击,使其彻底沦为一件布满蛛网裂痕的薄胎瓷器,终将走向彻底的碎裂与湮灭。十数年来,耗尽了沈府搜罗的名贵药材,更耗尽了双亲大半心力,却终究无法阻挡它一日日、无可挽回地向着崩坏的深渊滑落。听松别苑,已是父母为他这副沉疴之躯,在这世间所能寻到的最后一处所谓“净土”。他们说,那里山气清冽,松风如涛,涤荡肺腑,或有一线生机?一丝极淡、近乎虚无的苦笑,艰难地牵动了他毫无血色的唇角。

脑海中倏忽闪过一个极短暂的残像:五岁生辰,庭院阳光泼洒,他踉跄追逐一只粉蝶,父亲爽朗的笑声震落花叶,母亲温柔的目光暖如春水……那久违的、带着阳光温度的暖意,隔着十年病榻积尘,依旧烫得他心口骤然一缩,泛起尖锐的痛楚。旋即,幻象破碎,眼前唯余轿厢内沉滞的药味与令人窒息的昏暗。净土?呵,不过是一具更精致、更远离尘世喧嚣的棺椁罢了。

胸腔深处那股熟悉的滞涩与灼痛再次汹涌翻腾,逼得他痛苦地蜷缩起身子,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。素白丝帕慌忙掩住口唇,待那摧心折肺的呛咳稍歇,帕心赫然已洇开一朵刺目惊心的暗红,如同皑皑雪原上骤然绽开的、剧毒的花蕊。他下意识地蜷紧手指,摩挲着袖中一枚温润冰凉的物件——一枚小小的青玉琴轸。那是开蒙习琴时,已故恩师林先生所赠。记忆中,老人枯瘦却异常温暖的手覆在他幼小的手背上,语声低沉而有力,直抵心魂:“徽儿,琴者,心也。纵有千重樊笼困锁此身,心音亦可直上九霄。”彼时指尖触弦的清越回响犹在耳畔,如今,却连拨动一根琴弦的气力,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侈。琴轸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,是残存的一丝慰藉,更是命运冰冷而尖锐的嘲弄。

轿外,小厮观棋紧紧跟随,清秀的脸庞布满忧色。少年尚在变声期的嗓音带着沙哑,每一次听到轿帘内传出压抑的闷咳,他的心都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紧。他默默数着:短短半日山路,少爷已咳了二十七次,其中三次,咳得撕心裂肺,气息几绝。他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死寂,隔着厚重的轿帘,强打起精神,用刻意拔高的、带着一丝不稳的轻快语调道:“少爷,您快看窗外那棵老枫!红得……红得真像烧起来了!比府里暖房供着的红珊瑚还……”话音未落,轿内骤然爆发出更剧烈、更破碎的呛咳声,如同破败风箱被粗暴地撕裂!观棋后面的话生生噎在喉头,化作一声沉甸甸的叹息。他忧心如焚的目光死死胶着在那低垂的轿帘上,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洞穿,看清里面那具在痛苦中煎熬、摇摇欲坠的身影。

轿夫沉重的喘息与枯叶在脚下碎裂的“咔嚓”声,在空寂的山谷中单调地回响,被四周陡峭的崖壁挤压、放大,如同困在巨大的石瓮之中,更添无尽凄惶。远处,不知是狼是豺的嚎叫,带着山野原始的蛮荒与肃杀,尖利悠长地刺透轿帘,与轿厢内沉沉的死寂,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共鸣。

山路崎岖湿滑,轿夫脚下一个趔趄,轿身猛地失控一晃!沈徽猝不及防,额头狠狠撞在坚硬的厢壁上,发出令人心头发紧的沉闷钝响!剧痛与更汹涌的眩晕瞬间将他吞噬,眼前金星狂舞,喉头腥甜之气狂暴翻涌。他死死咬住下唇,用尽残存的意志才将那口涌到唇边的热血强咽下去。冷汗瞬间浸透鬓发,下唇早已被咬破,一丝更浓郁、更冰冷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来,与喉头翻涌的腥甜混作一团,沉甸甸地压在舌根。

“少爷!”观棋焦急的声音刺破轿帘,“您怎么样?要不要停下歇歇?”

“……无妨。”沈徽喘息着,从齿缝间艰难挤出两个字,声如游丝。他闭上眼,浓密的睫毛在深陷的眼窝下投落浓重的疲倦阴影。歇歇?又有何用?不过是将这无望的行程拖得更长。昏沉中,娘亲含泪的脸庞、父亲强作镇定却难掩悲戚的眼神、名医们摇头叹息的模样、沈府暖房终年不散的苦涩药味……一幕幕冰冷的碎片纷至沓来,如同汹涌的寒潮,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淹没。轿身摇晃,颠簸于这血染的山道。每一次剧烈的晃动,都将他残存的、微弱的光亮,推向更幽深、更冰冷的昏黑渊潭。

不知在昏黑中沉浮了多久,轿身倏忽一顿!惯性将沈徽虚弱的身躯猛地向前掼去,牵动起一阵更剧烈的呛咳,咳得他眼前发黑,金星乱迸,几乎窒息。

“少爷,就快到了!您再忍忍!”观棋忧心如焚的声音裹挟着山风的凛冽寒气,急切地钻入耳中。

沈徽闭了闭眼,浓密的睫毛在深陷的眼睑下落成更深的疲倦阴影。他未应声,只是将那双冰凉得如同浸在寒泉中的玉石般的手指,更深地蜷缩进斗篷褶皱的深处,徒劳地汲取着那点微乎其微的暖意。快到了?又能如何?不过是换一处更清冷、更精致的囚笼,继续等待那早已写定的结局罢了。窗外,枫叶焚天般的赤红透过帘隙,如同一根烧红的针,狠狠刺入他疲惫的眼底。那样炽烈、那样不顾一切燃烧的生命姿态……一丝尖锐的、带着痛楚的羡慕骤然攫紧了他的心脏,随即,又被浓重的自嘲淹没,唇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。

刺骨的寒风终是彻底击溃了沈徽蒲柳般的身躯,意识沉入无边的昏黑。不知在虚无中飘荡了多久,轿身猛地一沉!那轻微的震动,如同丧钟在虚空中猝然敲响,将他硬生生从混沌的深渊拽回!

轿帘猝然被掀开!凛冽的寒气裹挟着草木的清冽与枫叶微涩的苦香,如同决堤的冰河,瞬间汹涌灌入狭小的轿厢!沈徽猝不及防,浑身猛地一个剧烈的寒噤,斗篷下的身躯如同风中残烛般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,牙关格格相击,刚刚勉强压下的咳喘,再次如洪水般汹涌而至!

“少爷!快进屋!山风太利,能割透骨头啊!”观棋带着哭腔的声音急急响起,清秀稚嫩的脸上交织着焦灼与恐惧。他几乎是扑进轿厢,用自己尚且单薄却异常坚挺的肩膀,半扶半抱着,将那轻飘飘、仿佛稍一用力便会折断的身躯,从冰冷彻骨的轿厢里艰难地搀了出来。

双脚甫一触及湿冷的石阶,一股砭骨的寒意瞬间穿透薄底软靴,如同无数冰针扎入脚心,瞬间席卷四肢百骸!沈徽眼前骤然一黑,脚下虚浮如踩云端,全身重量几乎都压在观棋身上,才勉强稳住没有瘫倒。他费力地抬起沉重如坠铅的眼皮,视线模糊地扫向前方。

一处粉墙斑驳、黛瓦陈旧的雅致院落,静默地卧于山坳之中。“听松”二字高悬门楣,笔锋清隽孤峭,却浸透了挥之不去的寂寥。那字迹形神,依稀与父亲书房悬挂的某幅字画同源,只是书房墨宝浸润着经年的墨香与人间烟火,而眼前这二字,却似被山风霜雪经年洗练,涤尽了最后一丝暖意,唯余嶙峋的骨力与沁入骨髓的清寒。院墙外,几株虬劲古松在萧瑟秋风中呜咽,松涛翻滚,如泣如诉,衬着周遭漫山遍野、如同生命燃尽前最后绝唱的枫红,无端更添几分深入骨髓的孤寂与苍凉。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仆早已默立在门旁,佝偻着背,如同从院墙延伸出来的一截枯槁虬枝。他躬身行礼,动作迟缓却一丝不苟。抬起脸时,浑浊的老眼望向沈徽

【当前章节不完整】

【退出畅读后阅读完整章节!】

目录 下一章
[ 章节错误! ]      [ 停更举报 ]
猜你喜欢
小说推荐
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,不以盈利为目的
如有侵权,请联系删除